打扫完卫生,小列车员坐到了俺的对面。 “喂喂——说实话,你的琴盒里有琴吗?别是个空盒吧!”小列车员说着,用手指了指俺放在行李架上的提琴盒。 “哪里哪里,当然有哇!别看俺的琴盒旧,里面的提琴可是真不错,是俺前天才弄到手的啊。” “我问你,逃票蹭车,应该是行李越少越方便吧?你怎么带着提琴出门,不嫌累赘?” “呵呵——看不出你倒是挺在行的。带着它,确实有点儿不方便,不过呢,也不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俺犹豫了一会儿,曰:“比如,比如的说吧,随身带一把小提琴,能提高自己的档次吧,最起码,别人不会把你当成小偷吧!” “鬼点子不少!”小列车员把脸凑近俺,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列车长为什么放了你一马,在丰台没赶你下车吗?” “不知道哇。不是因为有别的急事儿,给耽误了吗?” “得了得了,你装什么糊涂!就是看着你呀,提着一把小提琴,像个文明人儿似的,咱列车长才放过了你。” “你看,你看看——俺说什么来着?带琴带对了吧!”俺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感激着列车长。 “哼,得了罢,你骗得了列车长,还能骗得了我?别看你提着一把提琴,人五人六的,那是外表。可骨子里呢,你却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小流氓!我说的对不对?” 好厉害的小丫头,俺只好苦笑了一下,曰:“对,对,你说的不错不错,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小列车员笑出了声,俺尴尬地陪着她苦笑。 “我看你呀,你是整天调皮捣蛋,在农村从来就没有好好的干过农活,对不对?你承认不承认?” “对对,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不过……” “哼,你当我看不出来呀,你呀,又抽烟,又喝酒,整天不是偷瓜,就是偷桃,(奇怪——她怎么知道俺偷过瓜?)吃喝嫖赌……” 说到这儿,她掩住嘴,脸色唰的一下子羞红了,红得就象熟透了的山里红。她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说了小女孩不该说的,万万不该说的那个“嫖”字。 呵呵——俺是谁呀,俺立即接口曰:“哈——你前边儿说的呀,倒是都对!就是这四个字的总结,有点不够全面。” “哦?”她不明白俺的意思。 “俺队的生产队长给俺的总结呀,可比你的多六个字呦,是十个字呦。俺队长说俺是啊,是‘十全十美’呀。” “十全十美?就你还十全十美呀,吹牛不上税,哈哈哈——” “小瞧人!别笑啊,你知道俺的十全十美,是哪十个字吗?” “哦——这倒是真不知道。” “俺悄悄地告诉了你,你可得注意给俺保密,不能外传啊。俺的十全十美呀,就是:‘吃——喝——嫖——赌——抽,坑——崩——拐——骗——偷’者也。” “哈哈哈——”小列车员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小列车员指了指琴,曰:“能拉响不?拉个听听。” “俺拉得不好,没正经学过,是二胡拉法……” “别谦虚呀,管什么拉法,我不会看,只会听,你拉一个呀。”小列车员说着,一伸手,关掉了就在她身旁的喇叭开关。 眼见她这么热情,俺也就不再推辞。俺取出提琴,在脖子下夹稳了。可是,拉什么曲子呢,却让俺犯了难。 俺最熟悉的,都是些什么“田野小河边”呀,“深夜花园里”呀,“深深的海洋”呀,“九九艳阳天”呀,等等。可这,可这些歌在那个时候都叫“黄歌”。什么是黄歌,知道不?就是黄色歌曲呀。黄歌只能在青年点儿里拉拉,唱唱,在公共场合谁敢拉黄歌啊!公共场合拉什么唱什么呀,拉革命歌曲唱革命歌曲呀。而革命歌曲呢,靠!那却只能是用手风琴来拉,大家放开喉咙一起用力吼的哟。 对,有了——俺拉样板戏!俺想了一小会儿,有主意了,俺可以拉芭蕾舞剧《白毛女》。《白毛女》里有一段挺优美的曲子,就是第一幕中大春儿和喜儿一起跳舞的那段音乐。这段音乐,俺青年点儿还给起了个不错的名儿,就叫“大春儿之歌”和“喜儿之歌”,合起来就叫《大春儿和喜儿之歌》。对,就拉这段《大春儿和喜儿》吧。 俺抬高了右臂,弓根在G弦和D弦上轻轻地跳动: 565,565,565,565, 116,565,525,1—— 525,525,156,5—— 《大春儿之歌》拉完,俺放低了右肘,长弓在E弦上一拉到底: (1235)6——5——5232,3——— 5—4—3226,1——— 曲子拉完了,俺取下琴,曰:“不是谦虚,真是很一般。” 她曰:“是很一般,不过呢,还不算太难听,比杀鸡强点儿。” “轰隆隆——” 半夜时分,列车驶上了黄河铁桥,俺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刚站起身来,小列车员去开车门,正好也从乘务间出来。 “怎么?你要下车?”她吃惊地望着俺,眼里流露出一丝留恋不舍的神情。 “是啊,到家了啊。不下车,还跟你去乌鲁木齐呀?你能天天给俺白糖水喝不?要是能,俺就跟你去!”俺的油腔滑调又出来了。 小列车员眉头一皱,对俺的嘻皮笑脸似乎有点生气。她一转身,“咔嚓”一声,拧开了门锁;接着,她拉开了车门,掀起了踏板;她几步走了下去,稳站在车门前站台上。 俺随在小列车员的身后下了车,扭过头来,看了看她。她面色平静,望也不望俺一眼,就象不认识俺一样。 嘿嘿——你不认识俺,俺也不认识你啊。俺提着琴盒,嘴里哼着“啊巴啦古——”两个肩膀一晃一晃的,向着黑黢黢的站台尽头,一步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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