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俺登上了下一趟去北京的火车,凌晨五时,到达了京郊丰台车站。为什么在丰台下车啊?呵呵——北京站壁垒森严,俺可不想因小失大,再节外生枝。 为了省那五毛的车票钱,俺开动了11号,从丰台步行到了北京火车站。 中午刚过,俺买了一张站台票,混进了北京车站,混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特别快车。 这趟门儿出的确实不顺利。火车刚开动,俺就被发现了。当时,俺正弯着腰找座位,一边走一边陪笑脸:“请问,这里有人吗?”一个扎着两把刷子的小列车员手提水壶,从旁经过,见俺形迹可疑——后来俺才知道,从北京开出的所有快车都是对号入座的——捎带着就把俺抓了个现行。俺再三解释,俺是插队青年,腰里一个子儿没有,要回中原家去,求她放俺一马。谁知她是毫不客气,硬逼俺跟她去补票处。 她是边走边边训,俺是边走边争,从车尾一直吵到车中央的列车长办公席,争吵内容如下: “为什么不买票?” “俺是插队青年。” “插队青年就不用买票啦?” “俺没钱,不信你搜!” “哼,还用搜!早知道你身上没钱。” “你看看——可不就是没钱嘛!” “哼,我看你是鬼点子多,早有预谋,是事先把钱都寄回家了吧?” “哼,新鲜!哪儿的插队青年钱多得花不完,还能往家寄呀?快告诉俺,俺也调那儿去!” “别犯贫!没钱就不买票啦?你就不能跟父母要点儿?” “跟父母要?俺这么高的个子,跟父母要钱,张得开口吗?” “啧,啧——跟父母要钱,你知道抹不开面子;不买票蹭车坐,全列车的人都盯着你看,你就好意思啦?” “你以为俺真愿意出这份洋相啊,俺就不知道买张票,风风光光地坐车舒服啊?俺不是被逼无奈吗?” “既然啥都知道,就不能平时省着点!少抽点烟,半年不就省下来啦?” 这小女子鼻子真灵,立马就闻到了俺身上的烟味。呵呵——不过,这确实击中了俺的要害。可不是咋的,俺的钱都花在抽烟上了。要是半年不抽烟,不买烟,还兴许真能把车票钱给省出来。可是,真的戒烟,又谈何容易。不行,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不能只守不攻。于是俺改变战术,以攻为守,开始反唇相讥: “谁能跟你比呀?——俺问问你,你为啥有工作,不用下乡插队?” “你以为别人不下乡都是开后门了是不是?告诉你,我家里穷,上不起高中,我是铁路技校毕业的,一毕业就分配到列车上来了。” “哼,拉倒吧,旱涝保收的工资拿着,铁路制服穿着,漂亮话讲着,你根本就没把俺这修理地球的放在眼里!” “少废话!要么补票,要么下车!车长,车长,逮着个没票的。” 列车长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阴沉着脸,样子挺凶的,正一边给别的旅客办理手续,一边在听着俺和小列车员的争吵。听到这里,他头也不抬的说: “那还吵什么,到丰台叫他下车!” 列车长的话,吓了俺一大跳。俺的娘哎,俺为省那五毛钱,屁颠儿屁颠儿地走了一上午,才从丰台走到北京。谁知道上了火车,刚到丰台,就要把俺赶下去,俺这一上午不是熊瞎子掰苞米——白忙活了么!俺赶紧求饶: “车长同志,你看这、这可怎么行哎!俺到了这地方,正好是一半的路。回家,回青年点,不管往哪边儿走,都差不多一般远。俺往哪边走,都没钱买票,都得蹭车坐。您把俺扔在这正半道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俺可咋整?俺的烧饼就快吃完了,您……您……” 丰台站说到就到,小列车员对车长说:“车长,这家伙交给你了。”说完,转身去开车门,不管不问了。 列车长站起身来,正准备赶俺下车,忽听得前面有人喊:“车长,您快过来一下——” 列车长答应了一声,看也不看俺一眼,只顾到前面去了。 火车在丰台只停三分钟,又起动了。小列车员关锁好车门,见俺还站在那儿,说:“怎么没下车呀,你赖这儿了?” 俺心里得意:不错啊,对啊,就是赖你这儿了,反正是赖在你这儿了。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车长回来了,对小列车员说:“等下站到石家庄,把他交给站上。”又回头对俺说:“你也别站着了,找地方坐下吧。” 管他保定不保定,坐一站,近一站。俺回头一看,办公席对面有个空位,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列车员对俺嚷道:“你烦不烦啊,怎么偏坐眼皮子底下啦?不会到车厢里边去呀?” 俺嘻皮笑脸的回答曰:“坐在这儿好哇,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便于你进行监督啊。” 小列车员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再理俺,转身去忙她的去了。俺也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记得克鲁普什卡娅在《伊里奇回忆录》中,引用了一句俄罗斯谚语,大概意思是说,人在旅途中,前半段路程,想的是过去的事情;后半段路程,想的是将来的事情。老毛子的谚语既不合辙,又不压韵,谚语不像谚语。不过呢,仔细捉摸一下,却也有点那个意思。车过丰台,路过一半,俺也像谚语中说的那样,开始想象到家后,全家团聚的情景来:父母的白发,又多了几根吧;弟弟们的身材,也又长高了吧…… 俺正稀里糊涂地做着美梦,一阵争吵声把俺惊醒: “太不象话了,我找你们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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