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尔斯泰的长篇巨著《复活》是俺较早淘到的一本书。俺进书市不久,从一个中学生的手中买下了这本《复活》,价钱是现洋一元五角。 这本《复活》出版的时间比较早,似乎是1956年以前付梓印刷的,繁体字,竖排本。这本书原来应该是某个图书馆里的藏书,似乎被很多人借阅过。然而,这许许多多的借阅者,貌似没有几个人能坚持把书读完。他们掀上了几页,或者掀了几十页,可是没有找到感觉,于是读书的兴致也就消失了,就不再往后翻了。俺作出这样的判断,是这本《复活》到俺手时的外表告诉俺的:书的前边几十页被人翻烂了,书页的边角翻卷着,而且,封皮早就被撕掉,没有了目录,没有了前言,连小说的正文都被撕去了两页纸。然而,别看前边烂,书的后半本却很新,几十页后,似乎就没被掀开过,书页白白的,书的封底也还好好的。 这部《复活》的侧边有点脏,前面几十页的角和页边都翻卷着。俺一页一页的把卷卷轻轻展开,再拂平喽。最前面的十几页卷得最厉害,俺耐住性子,把书页边角的卷儿向相反的方向卷过,再用力压平。俺用搪瓷茶缸装了一缸子开水,让茶缸坐在书角上,呵呵,不是人要喝水,而是用装开水的茶缸来代替熨斗,来烫来压来定型,把书页压平。等这道工序搞定,书角挺起来了,书页也平展开来。接着,俺吃饭的时候省下半块馒头,把馒头揭去外皮,用揭了皮儿的馒头代替橡皮,一下一下地,来擦书边上的污迹。此外,每天睡觉前,都用一块木板和几块砖头来压…… 书的前边被撕掉了两页书纸,论书页就是四页的内容。有一位淘友有一本同样版本的《复活》,俺把淘友的书借了来,又裁了两块跟书页一般大小的白纸,俺照猫画虎,一字一字,一行一行,一页一页地照着原样抄了四页书,贴在俺自己的《复活》的前面。俺再用一张牛皮纸蒙在书上做封皮——呵呵,一本足本的平平展展的古典名著杀青了。 书翻新后俺就开始拜读。说实在话,初读的感觉也不是太好,觉得托翁罗里罗嗦,读来没有趣味,似乎很难卒读。小说《复活》中一共只有两个主要人物,就是男主人公聂赫留朵夫和女主人公玛丝洛娃;故事情节也平平淡淡,波澜不惊;至于小说的场景呢,呵呵,基本上除了法庭,就是监狱,别的地方不能说一个没有,可是,有也不多。而且,作者托尔斯泰老翁经常是讲着讲着,就背诵一大段《圣经•福音书》,让人读得心烦。真搞不清楚他是在讲故事,还是在讲经布道。 俗话说“好书不厌百回读”,过几年再读,反复读过几遍之后,俺履虎尾才开始感觉到文学大师的艺术魅力。《复活》真是一部好书哇! 据说,托尔斯泰之所以写《复活》,是感慨于一个名叫柯尼的检察官朋友所讲的一个真实故事。柯尼检察官告诉托尔斯泰: 有一位年轻的陪审员,在出法庭陪审案件的时候,发现被告人竟然是过去被他诱奸过的一个女孩。那姑娘后来沦落为妓女,被指控偷了嫖客的一百卢布,并当堂被判决为偷窃罪名成立,被判处以四个月的监禁。年轻的陪审员突然之间,良心发现,意识到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的罪孽。于是,陪审员求得检察官柯尼的帮助,进入监狱,同狱中的女犯见了面,请求姑娘饶恕自己。这个年轻的陪审员还表示,愿意同女犯结婚以赎救自己的罪孽。然而不幸的是,那女犯没有捱过四个月的刑期,患伤寒病病死在狱中…… 这本来是一个平凡不过的故事,然而,这个平凡的故事和平凡的人物,却激发了老年的托尔斯泰的创作灵感。托尔斯泰以这个真实的陪审员为模特,塑造了《复活》主人公聂赫留朵夫这样一个形象。 《复活》的故事情节一点儿也不曲折复杂。男主人公聂赫留朵夫就是托尔斯泰根据真实故事里的陪审员而精心刻划的;女主人公玛丝洛娃也是以故事中的妓女为原型的。小说的情节也同检察官的故事内容大同小异: 有一天,聂赫留朵夫作为陪审员出席一个法庭听证会,在审理一桩妓女杀人案件时,他认出了案件的被告竟然是他过去的情人,他姨妈家的女佣——“卡丘霞”。聂赫留朵夫年轻的时候,在姨妈家结识了少女“卡丘霞”。有一年,聂赫留朵夫去姨妈家度假,在复活节之夜,“兽性的人”压倒了“精神的人”,聂赫留朵夫“诱奸”了“卡丘霞”。复活节之后,卡丘霞怀了孕,聂赫留朵夫的姨妈为了名声,将卡丘霞赶出了庄园。卡丘霞——玛丝洛娃这个无家可归又没有任何谋生本领的少女,于是自然而然地沦落为妓女。而今,祸不单行,玛丝洛娃现在更被诬陷为杀人犯,被判处解赴西伯利亚服苦役。 看到当年纯真美丽的少女竟然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地步,聂赫留朵夫充满了负罪感,他初次睁开了心灵的眼睛,他躯壳中的“精神的人”苏醒了。聂赫留朵夫决心同玛丝洛娃结婚,用婚姻来为自己赎罪。于是,为了挽救玛丝洛娃,聂赫留朵夫开始了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旅行。聂赫留朵夫匆匆忙忙,整天地在罪犯,看守,警察,法官之间斡旋;整天地在监狱,法庭,贫民区,小旅馆之间奔走;整天地同各种各样的轻刑犯,重刑犯,政治犯,流浪汉打交道。当减轻刑罚的努力失败后,聂赫留朵夫又义无反顾地陪同玛丝洛娃前往西伯利亚流放地,踏上了的更为苦难旅程。 在解赴西伯利亚的途中,玛丝洛娃同一个苦役犯相爱了,聂赫留朵夫的求婚于是遭到了理所当然拒绝,而且,继续陪同玛丝洛娃前去西伯利亚的理由也不存在了。正在聂赫留朵夫感到无比迷茫的时候,一个老人突然出现。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送给聂赫留朵夫一本《福音书》。在一个宁静的夜晚,聂赫留朵夫捧起了这本《圣经•福音书》…… 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是这样收结全书的: “聂赫留朵夫凝视着那盏油灯的光,想得出神。他想到生活里的种种丑恶现象,又设想要是人们能接受这些箴规,我们的生活将变得怎样。于是他的心充满了一种好久没有感受到的喜悦,仿佛经历了长期的劳累和痛苦以后忽然获得了宁静和自由。 “他通宵没有睡觉。就象许许多多读福音书的人那样,读着读着,第一次忽然领会了以前读过多次却没有注意到的字句的含义。他象海绵吸水那样,拚命吸取面前这本书里重要而令人喜悦的道理。他读到的一切似乎都是熟悉的,似乎把他早已知道却没有充分领会和相信的道理重新加以证实,使他彻底领悟。现在他领悟了,相信了…… “从这天晚上起,聂赫留朵夫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不仅因为他进入了一个新的生活环境,还因为从这时起他所遭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具有一种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意义。至于他生活中的这个新阶段将怎样结束,将来自会明白。” 托尔斯泰不仅仅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更是一位用自己的一生来认识真理,追求真理的伟大的哲人。《复活》这部著作的题材虽说是取自于友人的真实经历,但是,经过托尔斯泰的加工提炼,主题被升华了。《复活》更象是托尔斯泰对自己内心世界的严厉剖析。托尔斯泰把自己的真实情感和毕生的生活经验,全部寄托到了小说主人公聂赫留朵夫的身上。 在《复活》主人公聂赫留朵夫的身上,充满了列夫•托尔斯泰自己的对人生,对命运,对社会,对宗教,对精神,对真理的苦苦追寻。托尔斯泰认为,现实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由精神的人和兽性的人这两部分组成的。精神的人和兽性的人并不是和平共处于躯壳之内,而是时时刻刻都在进行着较量。不是精神地人战胜兽性的人,就是兽性的人压倒精神的人。一个人要想得救,就要时刻经常地自我反省,不断地完善自我,脱离本性中的兽性,让精神的人占据上风。 这本《复活》的翻译者是汝龙先生。汝龙先生是专门翻译契轲夫的作品的,俺以前提到过了,没料到翻译托尔斯泰也翻译得这么好。俺唯一的一处疑虑是关于玛丝洛娃名字的翻译,干嘛要翻译成“卡丘霞”呢?不就是俄罗斯女孩常用的那个名字——喀秋莎吗?汝龙先生对此不可能不知道吧?也许,这是故意而为之吧? 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日子里,一位亲戚硬是借走了俺的这本《复活》。一周之后亲戚来了,还书的同时,递给俺两本崭新的革命新书,一本是《大刀记》,另一本是《艳阳天》。亲戚的脸上不自然的笑着,连声说这两本是“一点儿心意”,白送给俺读的。俺心中生疑,此人走后,立即仔细检查俺的《复活》。翻到八、九十页处,发现有一页书页被撕去了。被撕去的,正是全书中唯一的一处关于情爱的描写,就是复活节之夜,聂赫留朵夫与卡丘霞肌肤相亲的那段内容——俺大怒,抓起那本《大刀记》,两手各拉一边,向左右用力一扯,将它撕成两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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