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蠲忿,萱草忘忧”一语,出自西晋·嵇康《养生论》,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萱草、合欢条曾两次引用,其中萱草条下是这样转引的:“嵇康养生论:‘神农经言中药养性,故合欢蠲忿,萱草忘忧。’亦谓食之也。” 合欢与萱草,一木一草,基原不同,功用有别,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药物,却怎么会被嵇康硬扯到一起呢?原来,二者都可以治疗情志不遂,令人“欢乐无忧”。
考合欢一药,始载于《神农本草经》,历代都曾有过一些别名异称,如合昏、夜合、青裳、萌葛、乌赖树等。合欢树的叶子极细而繁密,互相交结,风轻轻一吹,就各自分开而不相牵缀。尤为有趣的是,到了傍晚时分,叶子就自动闭合起来,故有合昏、夜合、黄昏、夜关门等名称。崔豹《古今注》云:“欲蠲人之忿,则赠以青裳。”苏颂注曰:“青裳,合欢也。”青裳之名,显然系得自其小叶青青,酷似衣裳。
陶弘景注云:“至于合欢,俗间少识之者,当以其非疗病之功。稍见轻略,遂至永谢,犹如长生之法,人罕敦尚,亦为遗弃。”尽管合欢早已见载于《本经》,但南北朝时期似乎并不常入药用,故民间真正认识此药者也不多。然而,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自唐宋以降,不仅人家庭院喜种植此树,而且合欢逐渐为越来越多的医家所接受。正如李时珍在“发明”项引金元医家朱震亨语所说的:“合欢属土,补阴之功甚捷。长肌肉,续筋骨,概可见矣。与白蜡同入膏用神效,而外科家未曾录用何也?”可见丹溪对合欢的性能有所引申,并对外科医生不用合欢提出了质问,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至于萱草入药,显然比合欢更迟。李时珍虽谓出自《嘉祐本草》,但据唐慎微云,《本草拾遗》和《日华子本草》均有记载。萱草也有很多别名,李时珍在“释名”项列举了忘忧、疗愁、丹棘、鹿葱、鹿剑、妓女、宜男。除妓女之名尤难解外,其余的李时珍都给予了合理的解释:“萱本作谖。谖,忘也。诗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谓忧思不能自谴,故欲树此草,玩味以忘忧也。吴人谓之疗愁。董子云:欲忘人之忧,则赠之丹棘,一名忘忧故也。其苗烹食,气味如葱,而鹿食九种解毒之草,萱乃其一,故又名鹿葱。”为什么称作“宜男”呢?李时珍又引周处《风土记》云:“怀妊妇人佩其花,则生男。故名宜男。”此外,萱草之所以有忘忧之名,李时珍还引用了李九华《延寿书》的观点:“嫩苗为蔬,食之动风,令人昏然如醉,因名忘忧。此亦一说也。”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即使像南宋郑樵这样的大学者,一不留神也会犯错。故李时珍在“释名”时纠正了他的讹误:“郑樵《通志》乃言萱草一名合欢者,误矣。合欢见木部。”
陶弘景在为“合欢”作注时曾这样提及:“诗人又有萱草,皆即今鹿葱而不入药用。”虽然魏晋大诗人嵇康有“萱草忘忧”之语在先,但是直至南北朝时期,已更名鹿葱的萱草还是不入药用。正因为如此,“普颁天下,营求药物”的《新修本草》与令人欢乐无忧的萱草擦肩而过,也就不足为奇了。从苏颂《本草图经》的记载来看,自宋代起萱草逐渐开始大量应用,并且由用根发展到了用嫩苗及花:“今人多采其嫩苗及花跗作葅,云利胸膈甚佳。”
李时珍对萱草不但有深入的文献考证,对于实物观察更是细致入微。他说:“萱宜下湿地,冬月丛生。叶如蒲、蒜辈而柔弱,新旧相代,四时青翠。五月抽茎开花,六出四垂,朝开暮蔫,至秋深乃尽。其花有红、黄、紫三色。结实三角,内有子大如梧子,黑而光泽。其根与麦门冬相似,最易繁衍。”他还引《南方草木状》一段原文来说明萱草品种是多样的:“《南方草木状》言:‘广中一种水葱,状如鹿葱,其花或紫或黄。’盖亦此类也。或言鹿葱花有斑文,与萱花不同时者,谬也。”至于有无斑文,并非原则上的问题,而是水土、日照等环境因素造成的。故李时珍接着分析道:“肥土所生,则花厚色深,有斑文,起重台,开有数月;瘠土所生,则花薄而色淡,开亦不久。嵇含《宜男花序》亦云‘荆楚之士号为鹿葱,可以荐葅’,尤可凭据。今东人采其花跗,干而货之,名为黄花菜。”
随着岁月的流逝,如今萱草根已渐渐隐没,而黄花菜却是大行其道,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不过,如今黄花菜只是人们餐桌上的一道菜而已。若其令人欢乐忘忧之功,未必真的不如萱草根。有识之士,当明辨之。
“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旨哉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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