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的牵牛藤起伏,紫色的小浪花一直冲击到我的窗前才猛然收势。 阳光是耀眼的白,像锡,像许多发光的金属。是哪个聪明的古人想起来以木象春而 以金象秋的?我们喜欢木的青绿,但我们怎能不钦仰金属的灿白。 对了,就是这灿白,闭着眼睛也能感到的。在云里,在芦苇上,在满山的的翠竹上, 在满谷的长风里,这样乱扑扑地压了下来。 在我们的城市里,夏季上演得太长,秋色就不免出场得晚些。但秋得永远不会被混 淆的——这坚硬明朗的金属季。让我们从微凉的松风中去认取,让我们从新刈的草香中 去认取。
而现在,秋在我们这里的山中已经很浓很白了。偶然落一阵秋雨,薄寒袭人,雨后 常常又现出冷冷的月光,不由人不生出一种悲秋的情怀。你那儿呢?窗外也该换上淡淡 的秋景了吧?秋天是怎样地适合故人之情,又怎样的适合银银亮亮的梦啊! 随着风,紫色的浪花翻腾,把一山的秋凉都翻到我的心上来了。我爱这样的季候, 只是我感到我爱得这样孤独。 我并非不醉心春天的温柔,我并非不向往夏天的炽热,只是生命应该严肃、应该成 熟、应该神圣,就像秋天所给我们的一样——然而,谁懂呢?谁知道呢?谁去欣赏深度 呢? 远山在退,遥远地盘结着平静的黛蓝。而近处的木本珠兰仍香着,(香气真是一种 权力,可以统辖很大片的土地。)溪小从小夹缝里奔窜出来,在原野里写着没有人了解 的行书,它是一首小令,曲折而明快,用以描绘纯净的秋光的。 而我的扉页空着,我没有小令,只是我爱秋天,以我全部的虔诚与敬畏。 愿我的生命也是这样的,没有大多绚丽的春花、没有太多飘浮夏云、没有喧哗、没 有旋转的五彩,只有一片安静纯朴的白色,只有成熟生命的深沉与严肃,只有梦,像一 样红枫那样热切殷实的梦。 秋天,这坚硬而明亮的金属季,是我深深爱着的。
(文/张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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