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 浮生
又一次进城,圣胡安老城还没有看够。路过一家装潢老旧的咖啡馆儿,进去吃早饭。吧台边坐了不少人,侍者都是笑笑的老头儿。吧台里外的人打招呼,聊天,全是熟人。我虽然听不懂又是游客,也觉着好亲切。咖啡馆儿叫马略卡(Mallorca),西班牙的一个岛,那个萧邦和乔治桑的岛;但这个咖啡馆儿并不是浪漫的那种而是大家可以来唠家常的。早饭也简单,咖啡加煎饼。这个岛上咖啡好,我不单指它产的咖啡,那个也好。这里人对待咖啡认真,认真到简单。不用花样翻新的喝法,就是简简单单一杯浓咖啡,加奶也是蒸汽热出来的堆着泡儿。无论在哪,餐馆里,咖啡馆里,街头上,就拿一个白色的小纸杯子盛着的,都是又香又浓的好咖啡。
早饭后就往海岬城堡(El Morro)走。这回是壁垒森严的城堡,不似总督府那种童话般不顶事的。它挡过英国人,挡过荷兰人,也挡过美国人。虽然曾短暂地被英国人占领,是因为被抄了后路。最终归了美国也是因为西班牙输了整个美西战争。它为西班牙人守了多年这加勒比的门户,历史不可谓不辉煌。城堡在我心里一向是森严肃穆。即使战争的硝烟早已远去,留下的也是雄浑的凄凉。此处城堡放眼一望却是赏心悦目。往城堡的路就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坪,长长缓缓的坡。
城堡后面正有一艘游轮驶向海湾,等我能看到圣胡安湾时,游轮正好进湾。我有个毛病,只要见到开着的火车或轮船,都要停下来看。所以我就地坐在草坪上等这艘游轮消失。它最终消失在开满了红花的一大棵树后面。晚上我逛到港口,又遇到它。船客正陆续地上船,我又坐了条长椅上看。当时莫名其妙地觉着自己好像老城的主人,早上迎它来,晚上送它走。也是,那时我对老城已觉熟门熟路,那些高高低低的砖石路,也拿脚量过不知几回。圣胡安港一年接纳大约七百艘游轮。我前后进城四次,看到两艘,现在是淡季。旺季应在冬天。粗算一下,旺季一天有可能有三,四艘游轮停靠,每船两千多人,一下子就会有七八千人涌入老城。老城可有那么大的能量么?真是难以想像。难怪城里有那么多针对游客的商店餐馆,我想竞争得有多激烈。可是店家做的悠闲,不兜售,一副钓鱼的姿态,晚上也早早收工。
游轮消失在树后面,我起身接着望城堡走。城堡的高墙也是斑驳,但旧日守兵们主要生活场所的那瘦长的庭院倒有明黄色的墙。城堡压抑处是一间一间拱顶的房间,每室都有一面窗望向下面碧蓝的海。对游客来讲,那正是眺望的好地方,每窗都是一个新视角。对当年的守兵来说也是,可那眺望的心情怕不可同日而语。那样的房间那样的窗,间间似狱室。守什么呢?守领地,守金银,守权力,守荣耀。变成旅游胜地,世界遗产,倒真是它最洒脱的归宿。
城堡最高层当然是看海岬全景的绝佳处。向东又遥对另一座城堡,之间有城墙相连。紧邻城堡的城墙外低处有一片墓地。碧海蓝天白云下,这是我见过的最不压抑的墓地。葬在此处也算回归天地间了;能死得这样美丽,真可以不必凄凄哀哀。
墓地以远,城墙外,白色幻成彩色。是圣胡安的贫民窟。此处早先也是一处城堡,La Perla。年久失修,用处不大,被西班牙王室下令拆毁,名字则延用至今。据说此处被称做最美丽的贫民窟。我不知这两个词是否应当放在一起,很多贫民窟有绝佳风景却也是事实。往往山顶,城外是“文明”最后到达的地方。当初一道城墙就足以隔开两个世界。现在,这两个世界只隔开一条陡陡的石阶,不算长。他们果然可以相安无事么?贫民窟成了我照片上的一片色彩,而对那里的生活,那里的人,我一无所知。我是只访名胜古迹的好游客。
从城堡出来还舍不得走。草坪上聚了好多孩子,远远近近地在放风筝。我在一斜坡处躺下来,视线所及,有云天,绿草,海浪,城墙,孩子,风筝,游人,飞鸟,还有远处和谐的建筑。
那一座方方正正的里面有美洲博物馆,是我的下一站,因为眼看云又聚拢来。我躺在那里简直要入梦境了,这时手机响起来,竟然是老板!真好像他怕我梦做得太深太远,从此躺在这里不再起来。我也有两个世界,一个在眼前,一个在电话的那一端。哪个是真的我也搞不清。清楚的是,相隔它们的城墙,相连它们的石阶都在我心里,它们可以相安无事。可放下电话我还是感觉象逃课的孩子,越发快乐起来。闭上眼睛专心地等第一滴雨 ... ... 然后就跳起来,再望一眼城堡,转身奔向博物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