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安徽师大教科院 沈醒狮 摄影
前言
独龙族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少数民族,人口仅五千余人,绝大多数生活在相当封闭的独龙江峡谷地区。该地区位于云南省怒江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境内,距昆明1000公里。独龙江的东边是高黎贡山,西边和南边是与缅甸交界的担当力卡山,北边是西藏。一年中有半年大雪封山,与外界完全隔绝。
妇女纹面,是独龙族相当奇异的习俗,《新唐书》称“文面濮”,《南诏野史》称“绣面部落”,可见独龙族纹面由来已久。
去年暑假,我历时55天,其中40天徒步,顶风冒雨,攀悬崖绝壁,过溜索藤桥,忍蚂蝗叮咬,避毒蛇挡道,在独龙江峡谷地区寻找和拍摄了仅存的64位纹面女,搜集了一批她们生活环境和生活习俗的原始资料。
64位纹面女最大年龄108岁,最小50岁,平均年龄72岁。纹面是的年龄最大31岁,最小6岁,平均纹面年龄14岁,以12岁左右纹面最多。
至于纹面原因,纹面女们有多种说法,有的为了好看,有的为了死后能与灵魂相认,有的为了不被别人抢去为奴,有的为了分别男女,有的为了死后能带走生前的东西。
纹面是一件极痛苦的事,一般是用一根荆棘刺出图案,用西南桦制成的染料着色。脸上血管、神经丰富,要红肿、剧痛3-5天,所纹图案终生不退。
独龙族人极友好,常为没东西馈赠客人而不好意思。有位纹面老人对我说,她的心愿就是等纹面人全部去世,把她们的照片展览在世界上最大最好的展览馆里。我很不好意思没有能力完成她的心愿,但我拍下的资料,能使她们的心愿有实现的可能。
穿着短裤过雪山
早上7:20,县扶贫办的三菱越野车载着我、助手许西,我们的向导——人武部政工科长罗金合少校、我们的翻译——两位独龙族初三学生杨秀花、李文花一行5人离开了县城。五人中只有罗科长陪领导去过独龙江,两位独龙族中学生生于怒江边的小查腊,他们的父母是65年前从独龙江迁到怒江边来得的,这次是第一次回老家寻根。
独龙江公路全长96公里,入口处一横杆拦住,旁立有一中英文告示牌,中文如下:
独龙江公路出入人员须知
一、 进出公路的人员都要进行登记,接受检查。
二、 不准携带枪支、弓箭及易燃易爆物品。
三、 不得携带野生动植物及其产品。
四、 凡进入独龙江旅游、科研等活动的,需到保护区管理局办理证件后,方可进入。
五、 严禁带火种进入自然保护区,严禁吸烟,严禁野外用火。
六、 不允许在保护区内进行野炊和采石、炸石、取土、捕杀野生动物、砍伐林木及无证采集动植物标本等活动。
七、 严禁沿途乱仍不垃圾,按规定将垃圾回收,在出入口交有环卫服务点统一处理。
八、 凡进入公路路段从事工程、科研等人员,未经批准严禁在山上过夜。
九、 公路路窄弯多,车辆请按规定时速行驶。
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人民政府
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
值班的守卫和我们的司机很熟,自然不须查检我们的准入证,我自己下车,升起了横杆,向神秘莫测的独龙江驶去。公路盘旋而上,雨雾中远去的县城时隐时现,犹如海市蜃楼。进山不久,即入无人区,充沛的雨水孕育着满世界的绿。修路时炸开的石头,此时也挤满了青苔。
县城至黑普破洛山哑口52公里,越野性能极佳的三菱帕杰罗竟蹒跚了三个小时。车只能到隧道口,从车窗里看见修隧道的工人穿着毛衣,我都糊涂了。今天是7月17日,盛夏,我在贡山穿衬衣短裤正合适,这里怎么……推开车门,冷雨袭面而来,连打了几个喷嚏。隧道正在修理,必须翻越米的黑普破洛山口。山上灌木很密,只能沿流水的山涧登攀。脚下碎石很滑,刚出发就有人摔跤。从隧道口到山顶并不很远,约1个小时就到了。山上还有积雪未化,确实很冷,刺骨的冷。过了黑普破洛山,就是神秘莫测的独龙江峡谷地区。
独龙江公路沿途没有地名,只用公里出来表示,修路时木制里程碑已不存在,外地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处位置。昨晚独龙江乡政府通过电台通知县政府,将派一两农用车在最近的通车地点83公里处接我们。翻过山约12点,距天黑有7个小时,还有30公里山路要赶。公路虽然多处塌方不能通车,走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一路高歌蛮轻松地向独龙江前进。这是最后的轻松。
路上多处塌方,雨水肆意漫过路面,必须淌水而过,穿着短裤自然不用担心打湿裤子,只是太冷。被包里除了摄影器材,只有一条牛仔长裤,御不了寒,只有加快脚步,让身体多发点热。一直走到69公里处,才算遇到了救星。一处修路工人住的工棚里余火为熄,还有残汤剩饭。几为修路工人也是独龙族,经翻译一番沟通,热情的请我们烤火吃饭。把残汤烧开,从路旁的山上采了一把竹叶菜丢进汤里,泡了一碗剩饭吞下,身上总算回过暖来了。
重新上路已是6时30分,雨渐渐大了起来,助手许西体力已不支,如果晚上赶不到83公里处,农用车等不到我们开走了,我们会被冻死在海拔3000米的山上。紧急磋商,翻译小李和小杨照顾许西慢点走,我和罗科长急行军,先行找车。至7点半,天已渐黑,对后面3人的担心也越来越强烈。两位翻译才15岁,许西在城市长大,出门打的。他们遇上野兽怎么办,摔下山涧怎么办?让罗科长等他们,我一人当尖兵。文革期间,1966年,我曾和同学花了48天半,从皖南走到天安门广场去见毛主席。走路的功底还有点,一路急走,一路小跑,终于在9点10分赶到了83公里处。天早已全黑,小雨变成了大雨,在83公里处,公路几乎塌掉,沿着仅剩半脚宽的路基攀过去。受乡政府委派来接我们的修公路用的农用车已等在那里。后面的人11点10分才赶到,许西在两位翻译的搀扶下已累的不会说话。等得心急的司机一路狂奔,大雨、急弯、陡坡,从人到价值数万元的摄影器材全在雨中被抛上抛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切听天由命。
十二点一过,车灯里出现几座房子,孔当到了,独龙江乡政府暂住地到了。
通讯——每天三小时
尽管全身都痛,我们在次日上午十点钟还是挣扎着起了床。把所有的物品晾开,万幸相机没有进水,胶卷外包装全烂了,胶卷安全,没料到备用电池很多进水短路了。
一步一挪去乡政府——一座四面透风的木板房,里书记告诉我们,他和乡长昨夜等我们直到12点。欢迎词之后,书记和乡长再三叮咛我们注意安全,千万别过溜索和藤网桥。
乡政府有一部我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的无线电台,每天晚上7—10点对外联络,这是整个独龙江地区唯一的通信工具。电话没有,手机没用。听说,海事卫星电话有时可使用,每分钟话费8美金。
独龙族居住分散,有的一个山头只住一两户。下午孔当乡选人大代表,村干部提前四天分头挨户通知。有时同志开会也不用村干部这样辛苦,放炮就可以了。开什么会放几炮早有约定,比如说,开干部会放一炮,开党员会放两炮等等。像这样的选人大代表会,放炮讲不清楚,村干部只好亲自上门通知了。
问清楚才能喝的油茶
独龙族人对选举很重视,村委会院子的地上坐满了人,在满地的人群中,我们搜寻到进独龙江后的第一位纹面女——耿开芳。担心她不让拍,我先用长焦偷拍,后来发现她并不在意被拍,很和善。她是和老伴背着孙子一起来的。散会后和她一起去她家,很近,三公里,得爬山。对于根本没时间恢复的我们,很难,路上歇了好几次。山上只有她和儿子两户人家。
进门后,先打油茶,从茶砖上敲下一小块,放进壶里煮开,倒如专门的竹筒,加如各类油脂,比如酥油、猪油、核桃油、漆油等等,放少量盐搅打而成。独龙江地区的漆树通常不割漆,而采集它的种籽榨油。漆油是固体,呈黄色腊状,是独龙族喜食的食用油。在县城时,多次听到告诫,喝茶前,一定要问清是什么茶。漆油茶是外地人万万喝不得的。很多人对漆油过敏。轻者遍身奇痒,重者会因呼吸道水肿而丧命。罗科长曾邀请过新兵去他家喝漆油茶,一位外地兵因过敏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
耿开芳打的果然是漆油茶,给我和许西单独炮了自制的独龙茶。
在独龙江的日子里,我喝过除漆油茶外的各种油茶,酥油茶最好喝,只是对茶里放盐不习惯。
火攻蚂蝗
独龙江地区年降水量4000毫米,蚂蝗的乐园。孔当以外的地区,全是山路,只能步行。听说有的路段蚂蝗能把不加防护的家畜活活咬死。为了防蚂蝗,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重点在下部。脚登高帮帆布胶鞋,腿上严严实实的打上绑腿,鞋口和绑腿交接处用胶带封死。头上没法封死,戴了一顶草帽,领口系上毛巾,披上一整块塑料布,俨然是一支像模像样的探险队。离开孔当不到一里,许西又摔了一跤,他痛苦的说,实在走不了了。在扶他起来的时候,发现塑料布上已落下了好几条蚂蝗,细若发丝,正在拼命蠕动,寻找攻击目标,不细看发现不了。在江南水乡,水里有蚂蝗很正常,但在这里,水里树上都有蚂蝗。树上的蚂蝗嗅到温血动物味,即从天而降,叫人不寒而栗。
许西回乡政府等我们归来,我们又走了约半小时,小杨感到左手大臂处不对劲,卷起衣袖也看不见什么,含羞脱去外衣,一小指粗的褐色蚂蝗正在拼命吸血。两位女孩花容失色,大呼小叫,我也身上发麻,边安慰她们说没关系,边叫罗科长拍DV。按照在乡下治蚂蝗的经验,不能用手拽,那样会把蚂蝗拽断,吸盘留在肉里会发炎难愈。只有叫小杨忍着点,抡起巴掌狠抽蚂蝗。几巴掌下去,皮肉已红了一片,蚂蝗依然毫不松口。我也料到会有此情况,忙执行第二套方案,拿出一瓶碘酒浇到蚂蝗身上,蚂蝗还是不松。我楞了,没办法了。拍DV的罗科长收起DV,说:“用火烧。”打着打火机,也顾不得会殃及皮肉,对准蚂蝗火攻起来。这一招有奇效,蚂蝗立马缩成一团滚了下来,罗科长这才松了口气解下毛巾擦汗。幸亏这一解,毛巾上数条蚂蝗正在寻找突破口,结果自然全部葬身火海。
鸡蛇大战
在路上,通常是罗科长领头,我在中间,两位翻译垫后。罗科长手持竹棍,边走边抽打路旁的树枝和杂草,打草惊蛇,以期这些草上飞们能给我们让让路,可有些蛇就是不买帐,躺在路中间昂首挑衅。这些蛇体形都不是很大,手指般粗细,褐色,也不知有毒或是无毒。罗科长说,遇到蛇要么不打,要打就一定要打死,打不死的蛇记仇,它会记住打它的人,伺机报复。
在迪政当村,我们去拍纹面女开远时,她正在伺候前晚被蛇咬伤的丈夫,这是今年迪政当村第三位被毒蛇咬伤的。如果用草药救治及时,一般不会死,一个星期可以痊愈。
我们一行人中,没有一个是不怕蛇的。在县城时买的一盒100多元的季德胜蛇药,放在伸手可及处。
一路处处小心,多次有惊无险,在返回的路上,有时我也走在前面,也不时时紧盯路面了。正走着,忽听后面小杨、小李齐声惊叫,同时感到脚下踩到软软的东西,瞬间弹跳起来。“竹叶青,一条竹叶青蛇。”竹叶青可是绝对致命的。它没有攻击我,窜进草丛中去了。从此我不敢当尖兵了,还老是把走在前面的黄绿相间的胶底鞋当作竹叶青,惊出一身冷汗。
最刺激的是,一次路过村边的竹林,忽然听到一阵公鸡怪异的叫声,寻声而去,就在我前面约5米处,一只大公鸡正和一条二尺来长的蛇搏斗。公鸡啄住蛇的颈部使劲摇晃,蛇拼命挣扎,吐出长信……经过几个回合的战斗,蛇钻进竹林不见了。我看的出了神,照片和DV都没顾得上拍,只有当时激烈的战斗画面深深印在脑中。
无奈小虫何
毛主席《送瘟神》一词中一句“华陀无奈小虫何”,讲出了小虫的厉害,这次我们也算领教了。蚂蝗、毒蛇虽然厉害,可毕竟数量有限,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消灭一个,可是那些跳蚤、小咬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没治。
独龙族的房子都是悬空搭建,下边养牲口,上面住人,跳蚤无处不在。进山带了两瓶灭害灵,睡觉前狠喷数遍,晚上还是经常被奇痒弄醒。擦风油精、擦红花油,早上起来,衣上、身上还有跳蚤。我被这小虫弄得几近崩溃,至今也没想出对付的办法。
小咬在独龙江上游,早晚铺天盖地,满世界嗡嗡声,烟熏有效,火塘边没有小咬。在外面拍照时,罗科长不得不点燃几支香烟在我脸旁晃动,以驱赶小咬。
听说独龙江蚊子很厉害,我们预先都服了预防疟疾的药,但这次很少见到蚊子,或许上游水流太急,蚊子难以繁衍,下游没去,不知蚊子多不多。
生死迪政当桥
迪政当有一座藤网桥,这是我见到的唯一一座藤网罗桥。以前独龙江有多座这样的桥,后来都被钢丝取代了。
独龙江江水并不深,但落差很大,几乎是倾泻而下。扔下一段树枝,不见浮上来,即被冲走了。罗科长说,流速可能有10米/秒。江里遍布乱石,船是绝对无法行驶的。过江只能靠吊桥或溜索。县乡领导一再关照我们不能过吊桥、溜索,但不过去就不能拍到所有的纹面女,只好拼了。
迪政当桥约80米长,藤条两端拴在主索上,中间兜着一块块平衡木般宽窄的木板。这木板有斜的、歪的、半朽的,藤条间的距离有的可以掉下一头牛。只要有风,桥就在晃,人走上去,晃得更凶。迎面的江水、天空、桥都好象向你飞过来。过桥时,需一个人一个人过,不然会晃的更厉害,藤条断的可能性也增大。过这样的桥,没人能帮你,每步都踩 在生死线上。我不止一次心慌腿软。
在我们过这座桥的一个月前,村里的一位学生摔下去失踪,这是这座桥近几年摔下去的第五个人。
钢丝吊桥比藤桥耐久,断得可能性小,摇晃还是依旧。
这样的吊桥我们过了七座。
溜索和绅士
溜索按架设方式不同,分平溜和陡溜。平溜是江两岸一样高,往返为同一根溜索。陡溜是起点高,止点低,往返为两根溜索。我所见到的独龙江上游地区均为平溜,过溜索时用一块木制溜梆或铁制滑轮搭在溜索上,通过绳索拴住臀、腰、头三处,滑到平衡点后手腿并用,向对岸攀爬。我们要拍的纹面女有两位住的地方必需过溜索。我们四人全没有过溜索的经验,当地的干部先溜过江一位,另一位把我仔细捆住,反复检查后再三叮咛不要害怕、不要看水,手抓紧溜梆,头不要靠近溜索,溜不动对面的人会来接我。我嘴里说不怕、不怕,心早就狂跳不止,一切听天由命。溜梆向对岸飞快滑去,瞬间就到了平衡点,对岸的村干部迅速滑过来,用绳拴住我的溜梆,牵引我向对岸攀爬,近对岸时溜索越来越陡,几乎是引体向上的动作,气喘吁吁,久久不能平息。虽然努力按照要领去做,脸还是在钢索上擦了一下,灼出一道红印。来回几次接应,两位村干部的手都磨出了血泡。
怒江上多是陡溜,可以直接溜到对岸,但要掌握好“刹车”,如果“刹车”不及时,冲到对岸木桩上,会造成伤亡。
怒江上溜索很粗,可以两人同过。在怒江上带我过溜索的是一位藏族小伙子,过了江这个小伙子看都不看我一眼,自顾自走了,连感谢的话都不要听。
听说,英国绅士帮助别人也是不言谢的。
路边的野花也要采
独龙族习惯日食两餐,早餐约在上午九点多钟,晚餐约在下午六点钟。我们在独龙江时玉米还未成熟,饭桌上都是以马铃薯为主,吃法很简单,水煮或火烤。我对一天吃两餐总是不习惯,早餐吃不下,中午如果在村庄里拍摄,不会挨饿,每进一户人家,主人都会请你喝茶,丢几个马铃薯进火塘里烤着吃。但如果是赶路,在路上必定饥肠漉漉。小杨和小李有时会“失踪”一会儿,回来时会带大捧的野花、野果。一种独龙语叫“大都西”的野果,是孔雀蓝色的,比蓝宝石还晶莹,美的让人舍不得吃,想把它串成项链送给心上人。野花吮其花蜜,清凉的甜,野果甜中带酸,悠悠的甜。
坐在路边休息的时候,小杨、小李会随手折几根干枯的草茎掰开,找到像蜜一样的东西。而在水边的草地上,掏出草根,往往会有像荸荠一样的东西,像变魔术一样,我都看的发呆。
很多独龙人每年收获的土豆、玉米都不够吃,鸡脚稗、葛根、董棕、竹叶菜、大百合等野生植物,是他们重要的口粮补充,都市人的梦中情人——天然绿色食品,就遍布于独龙江峡谷之中。
冲不走的吸盘鱼
在雄当村,我们住的“俊玉”希望小学,这是北京的一位作家资助建造的。村里51岁的纹面女娜社松极好客,多次给我们送马铃薯、菜豆、南瓜以及她儿子钓的吸盘鱼。我们的回赠是一袋盐巴。
我见到的雨季中的江河,均是浑黄、饱挟泥沙的。但雨季的独龙江却迥然不同,从高处看,像一条绿丝带缠绕于云雾山间,从近处看。绿的像翡翠,激流撞击到石头上,化成千堆雪。如果什么时候地球上的江河都像这样,那所有的纯净水厂都得关门。
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而吸盘鱼就生活在这纯净的清凉世界中。它体形不大仅十多厘米,头部有吸盘,可吸附在江中的岩石上不被激流冲走。吸盘鱼的鱼籽数量不多,每粒有豌豆大小。我想,这样的鱼籽长成的幼鱼一定很强壮,所以能在激流中存活下来。自然界造就了各种生物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包括人类。都市人创造了“舒适”,创造了永远的“春天”,创造了数不清的美味佳肴,离自然越来越远,我搞不清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独龙人喜烤食吸盘鱼吸盘鱼,极香,尤其鱼籽。
遭遇独龙牛
村干部领我们抄小路去绣切,一路登山。至一十字路口,忽听见不远处的林中一阵骚动,我们立马紧张起来,不会是狗熊吧?听说玉米成熟时狗熊会下山掰玉米,现在玉米没熟,狗熊没下山,但我们上山了,到狗熊老家来了。
没等想个明白,只见林中钻出了几头牛,这才松了口气。我想牛可能要过去,我站在路口挡了它们的道,忙让开,谁知几头短角巨牛瞪着大眼直冲我而来。我退,它们进,步步紧逼,大舌头在我身上乱舔。我惊慌失措,跑没法跑,躲无处躲,在前面的村干部回身喊:“它们向你要盐巴!”我明白了,忙边躲边喊:“我没盐巴!”牛依然不依不饶。我忘了独龙牛是听不懂汉语的。村干部赶来,用独龙语一通吆喝,牛群才悻悻的离开。
村干部告诉我,独龙牛是放养的,几乎是野生,随便自己在山上找吃的。每个村口路上都有栅栏,行人自行开关,牛是逃不掉的。每隔一段时间上山给牛喂点盐巴即可。独龙牛体格强壮,力大无穷,但不会耕地,也不会拉车,独龙江峡谷根本就没有带轮子的东西。
独龙牛常用来祭天。“卡雀娃”节是独龙族的春节,一年就这么一个节日。“卡雀娃”节的具体时间原本由各村寨自定,1991年由县政府确定为每年的1月10日。“卡雀娃”节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剽牛祭天。
火塘和独龙毯
7、8月份,正是独龙江的雨季,几乎每天下雨。我不知道气温是多少,反正总是感到冷,歇下来就围着火塘烤火、烤衣服、烤鞋。火塘对于独龙人来说太重要了,他们不用灶,在火塘边支起三块石头或铁三角架架上锅,即可做饭。做好的饭菜放在火塘旁边可以保温。
铁三角架对于他们很贵重,是男方送给女方的聘礼之一。火塘没有烟囱,屋里熏得漆黑,好处是驱赶了虫子,坏处是熏伤了眼睛。火塘终年不熄,吃饭、饮酒、谈天全围着火塘。
很多独龙人没有床,有“床”的人家的“床”也仅仅是稍高于地面的几块木板。晚上睡觉时,围着火塘,盖上独龙毯即可。我们带有睡袋,但独龙人怕我们冷,总是给我们送来独龙毯。在一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晚上不断有人打着火把送来独龙毯,送来的独龙毯都堆成了一座小山,数了一下,竟有24床。我和罗科长二人各垫十床,盖两床,身上暖和,心里更暖和。
解放前,独龙毯是独龙人唯一的服装。正宗的独龙毯是纯麻制品。剥麻、理麻、煮麻、漂麻、捻麻、染麻、织布全部由手工完成。近年来,廉价的晴纶线也部分代替了纯麻。独龙江中下游地区,用晴纶较多,越往上游,用晴纶线越少。在南代、麻必洛等上游村庄,完全不用晴纶线。用晴纶线织成的独龙毯,色彩艳丽,纯麻制品一般只在白底里配有紫红色、蓝色和黑色条纹。
十颗黄莲素
纹面女迪秀珍,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时她正在去村卫生所的途中,因为拉肚子去求医。从她家到卫生所要过溜索,来回走一天。村卫生所的医生涨工资后月薪30元,前几年每月8元。这点工资当然不够养家糊口,所以那些医生只是兼职,平时照常种地。由于不坐班,去卫生所能否找到医生都不一定,全凭运气。于是我们送给迪秀珍十颗黄莲素。像这样,去之前我们带的些常用药,基本上都送人了。小病还好,在独龙江要是生了重病,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1965年3、4月间一为叫张普的边防战士得了重病,当时正值大雪封山,转院不可能,药品又奇缺,这事逐级上报,甚至惊动了中央。周总理命令派专机空投药品,那次共空投了9箱药品,但由于山高林密,只找到了一箱。与此同时,从丽江军分区派遣一支8人抢救专家组,日夜建程,破雪进山。最终,那位边防战士被检查出得了森林型结核性脑炎,抢救无效,20多天后去世。
很幸运,我们在独龙江期间无人生病,但几乎每个人都扭伤过脚,用得最多的药是碘酒、红花油。
进独龙山,能带点眼药、止泻药、感冒药等送给当地老乡,他们都非常感激。
四川药材商
在独龙江我们共遇到了5位外地人,4位是广州的,他们来调查研究独龙族的音乐。在我国各民族音乐中,有和声的很少。而独龙族的民族音乐却有即兴的多声部和声,水平还相当高。剩下的一位外地人是四川来的药材商。我很奇怪,四川不是盛产药材么?干吗大老远的跑到独龙江来。“四川的药材大部分是种植的,而这里却是野生的”,药材商道破了其中的奥秘。
我们拍第57为纹面女真是“三顾茅庐”,前两次她都是上山挖药去了。托人带话,第三次才把她找到。独龙江地区盛产天然黄莲、虫蝼、贝母,其中贝母的收购价是100元/斤,而内地的零售价是1.3元/克,而且不知道是否是野生的,前些年还有麝香、熊胆等动物性药材。回来后,亲友怪我没带点药材回来,当时我是怕重,为了减轻赶路时的负担,连水壶我也只装半壶水。再说,带药材也不吉利。于是我只带了点花椒,野生的。这种野生的花椒树,整个独龙江地区只有几十棵,就在龙元村附近。野生花椒的味道非常独特,除了和一般花椒一样的“麻”,还有一种特别的“鲜”。
独龙江地区蘑菇极多,我们曾在路上碰见一位采蘑菇的妇女,背了一大背篓。给她几元零钱,随便我们装走多少。在各种蘑菇中,最珍贵的是松茸,据说可以防癌治癌,日本人特别喜欢。今年因“非典”价贱,一级品收购价才15元/斤,县里的副书记请我吃过一次,味道也就和香菇差不多。
击退英夷的弩弓
独龙族人家,每户都有一张或数张弩弓,这是他们重要的狩猎工具和防身武器。弩身用栗木等硬木砍削打磨光滑而成,弦用牛筋或麻皮搓成细绳而成,弦槽和扳机用兽骨制成。每射来一头兽,即用兽血涂抹弩身一次。我所见到的好弩通体紫红发亮,像一件红木工艺品。进独龙江的人都想觅一张老弩作纪念,近年来也有人制作新弩冒充。辨别新老弩弓可以看弦槽,老弩弓很光滑,向下凹,这是多次击发磨成的,很难做假。拉弩上弦需要一把力气,我是屡试屡败,只能让别人帮我上好弦。对准约20米外碗口粗细的芭蕉,竹箭穿树而过,威力真不小。箭用实心竹削成,也就是织毛衣的竹针般粗细,约23厘米长。射杀大型猎物要用毒箭,毒箭镞是铁制的,箭身涂裹毒药。毒药用野生植物草乌制成——将草乌切碎捣烂,掺进草木灰,涂裹于箭身。制毒箭时选择僻远的野外,以免误伤人畜。制好的毒箭收藏在干燥的地方,可以用几年。
历史上,英夷曾取道缅甸入侵中国。在抗英战争中,两个人才能拉动的巨型弩弓大显神威。
独龙人对弩弓的感情极深,不会轻易出让。特别近年来政府禁止猎杀野生动物,弩弓已没有什么用了。我曾提出付一百元,向一位去年现金收入仅30元80多岁的五保户老人,买他闲置的弩弓。被拒绝了。
最好的房子——学校
独龙人的住房都不大,约20—30平方米,用水冬瓜树或松树垒成墙,也有用木板作墙,屋顶盖茅草、石片、木板等等。如果村子里有一座房子盖有铁皮,一定是学校。大部分学校只有一位教师,教三、四年级,称为复式班,全部学生加起来也只有十几个人。学生6岁读一年级时就住校,日食两餐,自己做饭,周末才回家,取一周的粮食,以土豆为主。也就是在这个年龄,很多孩子开始独自过藤桥。小学教师是独龙江地区最好的职业,月薪千元,不但不会拖欠工资,每年12月大雪封山前,还提前发完半年的工资,这在全国可能也是仅有的。
独龙江没有电话,却有电视,政府给每个村发了一套卫星电视接受设备,很多村就把电视放在小学校里,由一台几百瓦的小水力发电机供电。水流时大时小,电视也时明时灭,但是村民并不介意,什么节目都看的津津有味,直到十点关机,再各自打着火把回家。
有学校的地方,我们都住在学校教室里,不仅因为比较干净,还因为学校有厕所。独龙江的一般人家都在无人处方便,他们没有使用人粪尿作肥料的习惯。离开县城时我们准备了充足的手纸,尽管一直省着用,到最后也只剩下半张报纸。村民们习惯用树叶。满山的树叶并不是都能用的,一次面对看似温柔、伸到路上来的树叶,伸手拨了一下,手上立即起了一串红疙瘩。在没厕所的地方,找方便的地方确实伤脑筋,到处是草木,隐蔽不成问题,可是草中有蚂蝗,有蛇,可能还有猎人设下的陷阱、活套,危险重重。要方便,最好的地方是河滩,隐蔽谈不上,好在安全。其实在独龙江走上一天,或许也遇不上一个人,也无所谓隐蔽不隐蔽了。
“师长”与爆破专家
从独龙江峡谷安全回到乡里,乡领导也大大松了口气,表扬一番之后,派乡里被卡在83公里处与54公里处两处大塌方之间的三菱越野车送我们至黑普破洛山丫口。乡里有几位中学生要去县城上学,也想搭我们的车。在放行李的时候,我看见几管炸药被随意扔在行李箱内,这可是顶级危险品,我们的车成了汽车炸弹。
司机想尽量多装人,不时指挥调整行李和人的位置,一番努力下来,定员5人的车,竟塞进去11个人。
上落石不断,全体成员不时下车搬石。司机说,今天运气好,没有搬不动的大石头,不然的话,就要用炸药了。我这才明白,车里的炸药是用来开道的。独龙江的“师长”们都是爆破专家,不会这一招,决不能在独龙江开车。
路上遇见修路的工人,司机总是停下来敬烟送盐巴。我想,在这危险的路上,修路工一定给司机们帮过不少忙。
三菱车驾驶员脾气怪怪的,他告诉我们,以前他开自己的农用车时,一次四位欧洲留学生要车去丫口,头天晚上来讲价:
司机:“去丫口五百元,你们是学生,给四百元。”
留学生:“四百元我们不给。”
司机:“你们给多少?”
留学生:“一百元。”
司机:“美元?”
留学生:“一百元人民币。”
司机:“不行!”
留学生:“不行我们自己走!”
第二天天刚亮,留学生来敲门:
留学生:“给你四百元,送我们去丫口。”
司机:“四百元不去。”
留学生:“你要多少?”
司机:“多少也不去。”
至54公里处,乘客们都下车了,全体免费,司机还再三叮嘱我们要小心。
独龙江的司机真怪。
辛勤的蜜蜂 美丽的花蝴蝶
在纹面女松旺家,她请我们吃拌了蜂蜜的青稞面,真正的又香又甜,现在回想起来,嘴里还在流口水。松旺告诉我们这是她们采的野蜂蜜。山里的野蜜蜂很多,谁家先发现,放根树枝,后来发现的人就知道有主了,决不会动。一般每巢蜂,每年可采7-8斤蜂蜜,不能采完,至少要留三分之一给蜜蜂过冬。独龙江的蜜蜂没见过世面,嗅到擦有香甜化妆品的女士也会当作鲜花赶来采蜜,那时躲避的唯一办法就只有趴下来亲吻大地。决不能打杀蜜蜂,如果触怒蜂群,会招来杀身之祸。
独龙江人从小就像蜜蜂一样辛勤。在迪当,一位赶驴的9岁男孩把我们沉重的背包栓到他的驴背上,——他是去乡里驮粮食,来回路上要走六天。他带的干粮是土豆和炒面。在白利,一位12岁的女孩帮我背器材,送我们走过危险的藤网桥。在绣切,一位9岁的女孩赤脚在满是碎石的小路上走了一小时,为送我们走上大路。走上大路的我们回望对岸,绿世界中,小女孩的红衣分外醒目,她向我们挥手再见。我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姓名,但我此生不会忘记他们的身影。
独龙江峡谷有无数美丽的蝴蝶,独龙人相信他们的灵魂就寄托在这些蝴蝶的身上。64位纹面女对纹面原因有多种说法,但纹面的图案,基本上都是各种变形的蝴蝶。我认为,独龙族纹面的起源应是对原始图腾的崇拜,他们的图腾就是蝴蝶,由此演变出对蝴蝶美的模仿和追求。无论现代都市人对美的标准是什么,这些“花蝴蝶”都在独龙江的峡谷中优美的飞翔着。独龙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他们对自然有节制的索取保住了独龙江的青山绿水,保住了千千万万的珍稀动植物,也保住了他们顽强的生命力以及纯真的笑容。
独龙人还很贫苦,怎样才能找到环境与发展的平衡点……?
挥别了美丽的独龙江,纯朴、善良的独龙人,为了拍到传说中被掳掠到西藏的纹面女,我又将踏上去西藏察瓦龙的征程,而在此时,我还不知道,接下来的路途有着更意想不到的艰险,真正的每一步走在死亡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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